鉴定对象:《幽灵公主》
上映时间:5月1日
当浑身爬满蛆虫的野猪因痛苦与愤怒化为“邪魔”,横冲直撞地摧毁它所经之处的一切生命,这个震撼的开头完美地浓缩了宫崎骏在《幽灵公主》中想要表达的核心理念:如果人与自然的关系被简化为征服与被征服的二元对立,双方都将成为被诅咒的存在。
《幽灵公主》中,炼铁场与森林代表着两种截然不同但同样具有合法性的生存逻辑。前者的女当家黑帽大人绝非简单的正派或反派,她破坏森林,但同时收留被人类社会抛弃的弱势群体并为他们创造了一个自给自足的乌托邦。当她宣称“我们要活下去”时,这种生存意志本身就具有无可辩驳的正义力量。但问题是,森林中的诸神与动物同样在为生存而战,野猪族首领乙事主那句“我们曾是这片土地的主人”直接道出了被驱逐者的愤怒。
谁对谁错?此处的处理便显出了宫崎骏的高明。他拒绝将双方的任何一方妖魔化——人类砍伐森林抑或动物攻击人类都是为了生存和自保。正是这种道德上的模糊性,使得《幽灵公主》超越了简单的环保说教,上升为对文明本质的叩问。
最终,作为主人公的阿席达卡成为调解以上两种生存逻辑的“中间人”。他既不完全赞同人类世界,也不完全偏向自然世界。他理解两者,也同情两者。这种“中间性”,使他看到了双方都拒绝承认的真相:彻底回归自然或彻底征服自然,都只是幻想。冲突的本质其实并非善恶的对抗,而是两种正当诉求之间的不可调和。
全片最具有哲学深度的意象无非是山兽神——它治愈生命,也“收割”生命。无论用慈爱或者残酷来形容它都是不准确的,因为它象征的就是自然本身——自然从来不作道德审判,因此也不会因所谓“对错”而施展仁慈。所以,当人类试图用斩下山兽神的头颅来征服自然时,他们已经犯下了最大的错误,而炼铁场这一旧秩序的毁灭便是代价。
《幽灵公主》对宫崎骏后续创作的影响显然微妙而深远。《千与千寻》有着被人类污染的河神以及通过劳动赎罪的人类少女,《哈尔的移动城堡》探讨了技术文明与自然魔法之间的紧张关系,《悬崖上的金鱼姬》甚至将这种生态焦虑简化为儿童也能理解的童话形式。然而,跟《幽灵公主》不同的是,这些后期作品大多放弃了宏大叙事,转而关注个体在复杂世界中的道德选择。这似乎意味着随着年纪渐长,宫崎骏对改变系统虽然越来越悲观,但对个人能动性却仍抱有希望。
在这个生态危机日益加剧的时代,这部近三十年前诞生的电影迄今依然有意义。《幽灵公主》为人类提供了一个更为艰难但也更为成熟的选择:接受共生所必然带来的痛苦。就像电影里,黑帽大人要重建城镇,小桑则继续守护森林。冲突远未结束,但对话已经开始——这或许就是所有可能的未来中,最不坏的一个。
文|记者 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