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冲自传性散文作品《猫鱼》出版,姜文盛赞“有勇气”

来源:羊城晚报•羊城派 作者:何晶 发表时间:2024-07-19 15:33
羊城晚报•羊城派  作者:何晶  2024-07-19

近日,演员陈冲自传性散文作品《猫鱼》由理想国·上海三联出版社出版。姜文导演称赞道:“《猫鱼》是陈冲珍贵的个人记忆,写得鲜活、深邃。她毫不畏惧地邀请你踏入其中,经历她的人生,结识她的朋友与家人……这种勇气,不是谁都有。”著名作家金宇澄也推荐说:“陈冲建立的纸上王国,细腻、自由、直率,她的人与事,尤其几代知识分子的历史,填补了文学上海的叙事空白。”

 

“猫鱼是当年的上海话,菜场出售一种实该漏网的小鱼,用以喂猫,沪语发音毛鱼。随着猫粮的出现,它在人们的记忆中消失了……”陈冲写道,“人的生命就像猫鱼,始终卑微、弱小,却坚韧地活着。”在日常之中,期待奇迹发生——上海之冬,一只“猫鱼”死而复生,成了陈冲和哥哥童年唯一的奇迹。“猫鱼”,是生命里转瞬即逝的灵感,是人的本性里被遗忘或隐藏的真相,是日常生活中体验的每一个奇迹。

在《猫鱼》中,陈冲讲述了祖辈与母亲的故事、平江路老房子的岁月,“小花”摄制组大篷车的日子,独自踏上异国留学之旅,每一部电影不为人知的幕后,生命中的爱与痛楚、挣扎。

陈冲写的家族故事,是独特的上海叙事和知识分子心灵史;从《小花》到《太阳照常升起》等等的银幕前后,是电影明星的传记;从上海童年到异国打拼,一段段人生旅程,是女性兼具激情与柔情的私语。

谈到《猫鱼》这本书的缘起,陈冲说:“抑郁时,阅读抚慰了我;亢奋时,写作宁息了我。无常的生命、无章的日子、碎片的记忆、矛盾的思想,在书写中被放进了一个框架,让我看到某种形状,体味到某种意义。这部书在《上海文学》连载的两年中,金宇澄先生总是我的第一个读者,一路激励、批评、启发、哄骗、呵护着。我十分享受这种初学者的状态,如果到了我这个年龄还有资格谈梦想的话,我的梦想就是永远当一名初学者,跟少儿时代初次看懂了某个谚语、某首诗歌那样,为从中发现的秘密花园、小径而惊叹不已。”

◎精彩书摘

《平江路的老房子》(节选)

朋友发来三张照片,不知是谁的公寓,我一下没懂他的意思。紧接着他发信问,据说这是你以前的家,是吗?我放大了照片仔细看,什么也认不出来。正要给他回信说不是,突然注意到照片后景的钢窗框,眼前浮现出一个大家都叫“妹妹”的女孩,趴在那扇窗口发呆。春夏秋冬,没人知道她在等待什么,胡思乱想什么——那一个个漫长的午后……

天色渐渐暗下来,妹妹的视线穿过一片草坪,父亲的脚踏车出现在弄堂口,他沿着草坪边上的水泥路踏过来。妹妹能看到他车把手上挂着的网兜里,有个牛皮纸包。一会儿,她听到上楼的脚步声,然后,父亲就头顶着那个牛皮纸包走进门来。父亲是华山医院放射科的医生,有些病人康复后会送礼物给他,有时候是一块咸肉或火腿,有时候是一块布料或一团毛线,这些日常食品、用品在那个年代是非常稀缺的,每次他都会把它们顶在头上亮相。妹妹喜欢看到他这样喜悦和自豪的样子。

父亲似乎不怎么管她,也很少跟她说话。有点像《动物世界》里那样,幼崽的爸爸把食物叼回窝里,再教会它一些必要的生存技能。父亲带她游泳。上海医学院的游泳池五分钱一个人,每场一小时。那时候的游泳衣好像只有大红和海军蓝两种颜色,是用一种毫无弹性的布料做的,内面有横竖一排排很细的松紧带,把布料抽起来,变成一小团。穿到身上松紧带绷开后,泳衣看上去很像泡泡纱。妹妹跟两个小朋友一起更衣,互相系紧背后的带子。她穿着崭新的大红色泳衣从更衣室出来,父亲在不远处等着。妹妹抬头望见他,阳光晃到她的眼睛里。父亲抱起她,把她放进深水,由她挣扎。妹妹用手划、用腿蹬,拼命伸长了脖子咳水,她模糊看到其他孩子在浅水嬉耍,然后就沉了下去。不知过去多久,她好像失去了知觉,一只大手突然一把抓住她游泳衣肩颈的带子,像老虎叼虎崽那样把她拎出水面。妹妹清醒过来,她知道,在紧要关头父亲会保护她的。一小时后,游泳池的铃声响起,她已经学会了踩水,以后不会淹死了。

偶尔父亲也会带她玩耍,他们到华山医院周家花园的小湖里划船、拍照。荷叶、荷花漂浮在湖面上,小木船系在一棵柳树干上,柳枝垂落到水里,跟倒影连成一片。这种时候,妹妹总是换上干净的衣服,在头顶右面扎一个翘辫子。她没有母亲那种天然的优雅,有点驼背缩脖子,还结实得像个男孩。记得一位裁缝为她做裤子的时候说,你的肉老硬的。尽管如此,父亲还是愿意在她身上花胶片钱的。他会跟她说,站站直,或者坐挺一点。拍完后,父亲就带她到放射科去冲洗底片,影像在显影剂中慢慢浮现出来,神奇而美妙。一个不可重复的下午,一片已经逝去的云彩,在那一刻定格,成为永远,就像琥珀里的昆虫。

有时候,父亲会莫名其妙地发脾气,或者把她狠揍一顿。当然也不都是莫名其妙的,比方那次她偷走抽屉里的粮票和油票,然后又全部弄丢了。那个月家里几乎揭不开锅,那顿打是活该的。事后她就病倒了,几天后的一个清晨,她被一种尖锐的疼痛感刺醒,母亲俯身望着她,右手拿着打完的玻璃针筒,左手抚摸她发烫的前额。妹妹发现自己的手心里,放着一块黏糊糊的酱芒果,那是她最喜欢吃的零嘴,一小块可以嘬上大半天。她一阵委屈,知道自己被原谅了,她生病的时候是母亲最温柔的时候……

我踏进如烟的往事,隔着浮动的尘粒,看到那栋童年的房子。它像时间的废墟中一个完美的蜘蛛网,丝丝缕缕在一束阳光下闪亮。房子门前是一个花园,上三步楼梯后有一块铺了细小瓷砖的廊庭。那里有两扇钢框玻璃门和两扇窗户,边门里是一间卧室,正门通往客厅。经过壁炉再往深处走就到了饭厅,饭厅和厨房之间有一个储藏室,再下三步楼梯是厨房。厨房后门外有一条通道,似乎总是有人在那里择菜、洗菜、洗衣、聊天。我们平常进出用侧门,进门有一个暗厅,听母亲说她小的时候警报一响,全家都躲在这里,因为这是房子里唯一没有窗户的地方。从厅往上走半层楼梯是亭子间和一个小阳台,拐弯再上半层有两间卧室和书房,还有两个盥洗室和一个阳台。再上一层是阁楼,阁楼的对面有一个晒台。

啊晒台,那也许是房子里最快乐的地方吧。我现在的电脑旁放着几张父亲大学期间在晒台上为母亲拍的照片。也许是那时胶片感光度的原因,相片似乎都是在大太阳下拍的,还都带着一点仰角。我曾经以为,仰拍是那个时代的审美,也特别喜欢那些带着天空和树顶的通透构图。直到最近跟哥哥聊天的时候,他才提醒我,当时仰拍是因为照相机的取景框在相机的顶部。摄影师总是把相机挂在胸腰间,瞄准拍摄的对象。原来一个时代的美感,经常是产生于某一种限制。在父亲为母亲拍的许多照片里,我最喜欢那张穿翻领连衣裙的。她脸上的笑容是那么光彩照人,那是在我和哥哥出生之前。在我的记忆里,几乎从未见到过母亲这样一览无余的笑容。

文丨记者 何晶
图丨出版社提供

编辑: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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