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品人｜杜传贵 林海利
总监制｜孙爱群 孙璇 胡泉 林如敏
总策划｜孙朝方
执行总监｜吕楠芳
题字｜何世良
文/羊城晚报全媒体记者 李丽
图/羊城晚报全媒体记者 宋金峪
12月22日，“游向无垠”山海展映季大湾区系列活动第二日，迎来了广东阳江籍导演杨平道新作《浪漫的断章》的广东首映。这部曾获第7届平遥国际电影展“藏龙”单元“最受欢迎影片”提名的电影反思男性在恋爱中的不自知，赢得满场观众的笑声与共鸣。
放映结束后，该片导演、编剧杨平道，《春江水暖》《气球》《永安镇故事集》《河边的错误》制片人黄旭峰，编剧、导演、影评人李云波，以《“冒犯”观众——艺术电影创作生态谈》为题展开现场对话，探讨艺术电影的创作边界与未来发展。
惊喜放映：
《浪漫的断章》赢得全场鼓掌
《浪漫的断章》是今年平遥国际电影展的话题之作——在该片首映后的主创交流中，两拨对影片持不同意见的观众当场展开了激烈的争论。
《浪漫的断章》究竟是怎样一部作品？当天，不少影迷通过提前预约，到“游向无垠”山海展映季大湾区系列活动的展映现场一探究竟。记者观察到，该片的放映场座无虚席，观众不时发出会意笑声，放映结束后则集体报以掌声。在映后交流中，不少观众在发言中表达了对影片的理解与喜爱。一位女观众表示：“并不觉得影片像网上说的那样不尊重女性。影片的创意很好，还带着一种讽刺性和荒诞感。”一位男观众则表示：“在影片里看到了很多男人的影子——年少的样子，油腻的样子。很喜欢电影里超现实的那一面。”
《浪漫的断章》的主线是一趟超现实的旅行。一位年轻的网络作家约前女友来一趟最后的浪漫之旅，目标是传说中一百年才开一次花的鲁珠树。没想到，前女友却带上了自己的未婚夫。一路上，作家一边用各种方式挽回前女友，一边探寻前女友未婚夫的真实身份——建筑师、律师、医生、MCN机构老板？
“这部电影确实是自嘲的、反思的。没有侮辱女性，顶多‘侮辱’了男性——因为我们拍出了男性在爱情里的苟且。”影片的导演兼编剧杨平道当天坦诚地回应观众，“电影参考了我自己曾经的感情经历。当时女友突然提出分手，我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只能从对方的朋友圈中不断寻找线索，猜测她的新男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很久之后我才知道，我的错误都是在之前的生活中发生的。所以，这虽然是一部爱情片，但也是在说人生的遗憾是后知后觉造成的。”
当天，有观众与杨平道探讨结局的其他可能。杨平道说：“关于结局，创作时确实有很多各种各样的建议，但我都没改。其实建议没有对错，只不过艺术作品是作者的个人表达，是其看待世界的‘偏见’。现在这个结局，就是属于我的‘偏见’。”
影人沙龙：
艺术电影一定会“冒犯”观众
在当天的影人沙龙中，杨平道坦承，回想“平遥放映事件”，他如今“已没什么感觉”：“互联网时代，信息迭代非常快，在当下显得非常重要的事很快就会变得不重要。”还原当时的事件，他提供了一个有趣的细节：“发生争议的是首映场，在平遥最大的那个电影厅，当时‘正反派’激烈对战，几乎都没我什么事了。后来到了媒体场和重复场，却没发生类似的情况。很多人都带着好奇心去看，但看完也没看出啥争议来。我记得媒体场结束后，一群人还在讨论说，首映场和媒体场放的到底是不是同一部电影，如果是，为什么首映场会‘炸’？”
《春江水暖》《气球》《永安镇故事集》《河边的错误》制片人黄旭峰，也是《浪漫的断章》制片人之一，也对此事发表了自己的观察：“今年我没去平遥电影展，是山海展映季让我第一次在大银幕看到《浪漫的断章》。我发现刚刚观众至少笑了20次，导演的每个点他们都体会到了。”
凭借《呼吸正常》获得第64届圣塞巴斯蒂安国际电影节“最佳新导演”提名的编剧、导演、影评人李云波认为，“平遥放映事件”其实就是一次艺术电影对观众的“冒犯”：“艺术电影一定会‘冒犯’观众。这种‘冒犯’不是针对个人，而是针对观影的模式、习惯、经验。商业电影的模式是迎合观众的期待，稍微超越一点，观众就会觉得很满足。但艺术电影的导演都是相对自我的，如果观众无法进入他们的世界，就会觉得被‘冒犯’，可一旦进入，就能感受到那个世界的完整性。”
“平遥放映事件”之后，导演贾樟柯曾发表意见：“戛纳电影节历史上，也有很多经典影片在首映的时候引发过轩然大波。我认为通过观影产生的这种交锋、互动是特别宝贵的。越能引发多元化的反应，说明你的影片越有意思。”
“回顾电影史，其实就是一个在不断的争议中慢慢确定经典电影地位的过程。”李云波说，“《2001太空漫游》曾被当时最有名的影评人骂得一无是处，但也有很多观众喜欢，最后时间证明了它的价值。”他认为，争议是促进电影创作的有利条件，但前提是避免“一面倒地抹杀”。他提出：“现在的观众好像很容易就‘怒’了，是不是太容易被‘冒犯’？”
“我有一个观点，那就是‘观众永远是对的’，创作者应该接受所有的批评。”黄旭峰回应，“但谩骂确实没必要，被裹挟的情绪也需要被警惕。”
探索观众的边界是一种诱惑
《浪漫的断章》在平遥电影展遭遇争议，在很大程度上与影片作者化的表达方式有关。故事的时空线索暧昧不明，导致一些观众在观影中遇到障碍。
“如果这是一部商业片，我肯定不会这么拍。”杨平道坦承，“其实我很清楚观众的观影边界在哪里。边界之外是一片未知——可能是沼泽地，也可能是更美好的世界。我经常会想，要不要去探探路？这种探索未必都会成功，但对创作者来说是一种诱惑。”
黄旭峰表示赞同：“商业电影就是用一个非常简单规整的技术手段，告诉观众一个清晰的故事。譬如《泰坦尼克号》，爱情可以战胜一切灾难，达到永恒。比如《星际穿越》，亲情可以穿越一切时空，超越永远。但艺术电影不是这种直奔目的的体验，它的手段更复杂，各种美学的形式和技术的手段都要运用起来。”
在李云波看来，商业电影和艺术电影各有各路，也各有各难：“商业电影需要各方面团队的强力配合。艺术电影里，导演则要进行无数种选择，片中的每一个镜头、每一种颜色、每一件道具都是导演的审美和世界观的展示。”
杨平道对此表示赞同，他透露，七八年前曾有一个拍商业片的机会摆在他面前，但在改了几版剧本之后，他还是放弃了，“我觉得我还没有准备好”。在他看来，商业片和艺术片的创作方法是完全不同的：“拍商业片，我需要调动更多日常生活的经验；但拍艺术片，我会更依赖我人生经验中那些超验的部分。”
当然，拍艺术片的一大痛苦还在于，预算永远那么少。这也导致杨平道在过去的作品中总是不得已亲自出演。这一次拍《浪漫的断章》因为“预算还可以”，他放弃了亲自出演，但在拍摄过程中还是能省则省。片中有一段戏，拍摄过程中男主角的耳环不慎掉落，到第二天剧组才发现穿帮。怎么办？重拍费用太贵了，杨平道最后加了一段对话戏来解决。当男主角问女主角“你到底是什么时候不爱我的”，女主角掏出一只耳环：“就像你不知道我送你的这只耳环是什么时候掉的。”用耳环的丢失来隐喻爱情的流逝，刚刚好。
年轻导演不要太在意电影节
很多新导演入行，都选择从低成本的艺术片开始。对此，黄旭峰给出了非常尖锐的提醒：“这个行业非常难，如果你不是发自内心地热爱它，那么最后可能是一场‘灾难’。即使你确认自己热爱这个行业，那么你还要回答一个问题：这个世界上已经有这么多电影了，为什么还要拍这一部？”他说，这也是他跟新导演合作前必问的一个问题，但没几个人能答得上来。
在黄旭峰看来，新导演拍电影其实就是“拍自己”，“如果你对世界、对人生、对爱情等等都没有感受，你拍的电影就是大家不需要的”。他特别提醒，年轻导演不要为了在电影节赢得名声而去创作：“艺术是一场马拉松，电影节只是你路上的一瓶能量水。电影节最大的意义是跟观众交流，奖项和红毯都是附带品。”更何况，在他看来，在电影节赢得名声也不容易，“电影节不反对商业，但向来拒绝平庸之作”。
“今天的观众就跟创作者一样聪明，他们不会想获得不断重复的刻板经验。”黄旭峰说，如今他已不再把电影分成“艺术电影”和“商业电影”，“我想做的电影只有两种，‘好的电影’和‘好看的电影’——前者留给时间，后者则留给观众。”他举例，《河边的错误》和《永安镇故事集》都属于“留给时间”的电影。“好的电影是绝对不能妥协的，你必须提供给观众绝对个人的对于世界的深度体验。”他说，“在观影环境受到短视频深度影响的当下，更应该让艺术更艺术，让商业更商业。”
最后，黄旭峰提醒有志于电影行业的年轻人：“别只盯着导演。这个行业有很多工种，专业比天才有更多的可发挥空间。”李云波笑着表示赞同：“很多工种都比导演幸福，因为当导演经常挨骂。”
“我是中途学电影的，当时决定报考北京电影学院的时候，一夜都没睡着，因为对我来说电影是特别神秘的事情。”杨平道回忆，“第一次走进北京电影学院的时候，我觉得地面跟水一样晃动。”如今，电影在杨平道心里已经不再如此“神圣”。“电影没有那么重要，生活才是更重要的”。他说，创作者必须对电影本身“祛魅”，“为什么很多电影大师到了80岁还能有那么丰富的创作？因为他们在生活中也是非常普通的人，因为他们还在生活里。”
杨平道提醒青年创作者：“心态放缓，好好生活，好好积累，把你的生活经验提炼成剧本。生活才是电影最好的准备。”